劉啟民
青蓖是從寫詩開始她的寫作之路的,這讓她的中短篇小說自帶詩性的氣質,也在當下的青年寫作之中別具一格。在最新的中短篇小說集《人物實操課》里,青蓖并不大注重小說的人物刻畫、故事的起承轉合,而是著力去釀造出一出出溫情、綺麗、幽遠、感傷甚至誕妄的生命意境,盡管各篇目的情緒質地有所不同,但那種透過具體的生命情態(tài)由心靈流淌出的恣意詩性卻是一貫的。作者在寫一種靠近詩、也靠近心靈的小說。
詩的質感,首先來自敘述者對故事中那些纖弱卻倔強的女子的貼近。不知這些角色有多少作者自己的影子,或是作者身邊女性朋友們的影子?那種貼著人物心緒而游動的靈動筆觸,那種用文學和詩性語言為心靈賦一份出口的真,讓我們看到作者的寫作之誠。顯然的,青蓖憐愛著筆下這些女子。
她們是一些在現(xiàn)實生活之中渴望愛卻又屢屢受挫,倔強要找尋生命的自由,卻又無法將能量有效組織進社會和家庭秩序的女子?!端醋院翁帯防铮溶酪驗楦赣H的突然離世受到極大的震驚,之后與母親決裂,茫茫然獨自在世間尋找溫暖;《讓他停止打呼?!防铮霸?3歲丟掉測量員的工作,她在肆意揮霍精力之中想要找到愛,卻在與男友交往時不慎懷上孩子,她的敏感、失控,是內心恐慌無措的表征;《人物實操課》里單身的顏陌不斷與年輕的健身教練講述自己杜撰的種種離奇故事,在被吸引、被需要之中獲得卑微的被愛感;《我們穿過重重大霧》里,母親一輩子生活在父親、哥哥和丈夫的影子里,在穿越了漫長家族生活中種種的偏心、自私的修羅場后,作為影子的母親反倒收獲了一份曠遠的人生之境。
這些女性們靠著生命的本能在生活著,微弱、敏感卻又倔強。因著這份性子,她們在面對現(xiàn)實的困境時,大多愿意背過身去,而把生命投擲進電影劇情、小說家的幻想里,以逃遁或是超越那個不想回應的所在。真正的困境于是像黑洞一樣,變得無所把握。而這些女性們,連同著作者的敘述,都走向了意識流,走向了顧左右而言他的誕妄。“假裝成另外一個人,這是她年輕時候常常遐想的事情”。女性角色們以各式各樣的方式,在詩性語言的洪流之中,逃遁成為另外一個人、另一種處境,另一重存在。
作者和女性角色們,并未發(fā)覺有任何穿越困境、超越黑洞的可能和必要。她們有一種沉溺于其中并釀造韻味的傾向。詩化的意識流寫作,寫出了這些女子們的心靈之景和象征之境,是她們內心的所見、所化,每一篇小說都靈動、自然,那些似是而非的寫作技巧,都被化入到對心境的釀造之中。
我曾在現(xiàn)實生活中見過青蓖,她筆下那些纖弱、文藝又倔強的女子們,多少帶有作者自己的影子。事實上,文學史上那些經(jīng)典,也在告訴我們,詩性的小說也可以走向自我的外部,走到遼闊之地。魯迅的《社戲》《故鄉(xiāng)》,走到了對社會人情的思索,蕭紅的《生死場》,走到了對民眾的悲憫和對社會的深刻洞察。詩性,并不意味著,深厚和遼闊的喪失。這背后,是作者的覺察、認知、情懷的開拓。